老家在县城的古镇上,每年初夏六七月份我都会陪着母亲去镇上的朱家油坊榨菜籽油。
小镇南头的油坊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那,一走进油坊的路口就被扑鼻而来的油香所吸引。只见,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,晒满了油菜籽,用几根长竹竿搭成的高高的支架,底下挂着一个竹筛,两位上了年纪的老汉,一个用铲子往竹筛里送油菜籽,一个不停地晃动手中的竹筛,不一会儿油菜籽壳就被“淘汰”了。
看到这样的场景,不由得让我想起童年时光,每年夏天金黄色油菜花招来成群的蜜蜂,在油菜地里嗡嗡乱飞,我们这些孩子们只要溜到菜地里,总要折一截嫩绿的油菜杆儿,剥取裹着的绿皮吃在嘴里,虽有一丝辣味但还是觉得甜甜的。秋收后小脚奶奶带着我来榨油,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感觉那时的菜油好香好香,就是站在这家油坊的院落里,屏住呼吸闭住嘴巴使劲地用鼻子吸着它的芳香味......
曾经壮年的本家叔叔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,虽长年劳作但依然精神抖擞,一点儿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,开了几十年的油坊,自然有一把榨油的好手艺。见到母亲这样的老熟人他总是津津乐道,一遍遍讲榨菜油需要经过收割、晒干、筛选、烘干、榨油、大缸沉淀等几道工序,这样榨出来的油香柔可口,没有腻味,还很自豪地提到榨油最看功夫的在于加热的“火侯”,直接决定了油品的色度和香味。
从小奶奶就告诉过我,榨菜油关键的三部曲是烘干、榨油、沉淀。此时,我站在油坊里看着菜籽倒入炒货机烘干,随着菜籽翻滚,整间屋子也是清香四溢,出炉的菜籽再被转移到榨油机里,随着搅拌,空气中飘来纯正的菜油香味,不禁味蕾大开。眼前,泛着金黄油沫的菜油缓缓渗出,经过过滤网“清洗”再缓缓流入油桶中。但这只是半成品,菜油还得在大缸中进行沉淀,待表面金黄的油沫褪去才能灌装。有趣的是,榨油机另一侧,还会“吐出”一块块墨绿色的菜饼,早有人不断将菜饼铲到屋子一角,堆放整齐。原来,这些“边角料”是天然的鱼饲料和果树肥料,大饥荒年代人们还用它来裹腹。
小油坊历经一次次扩建与翻新,已经从以前独门小户扩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大作坊,干活的人也从老汉老俩口发展成现在的全家总动员。本家叔叔虽然年迈,却将榨油的手艺传承给了子辈、孙辈,从前的手艺人都讲究传男不传女,可本家叔叔却是男女一样看待,他常说:“荒年饿不死手艺人,科技越发达,人们越是稀罕土掉渣的老手艺。”
是的,现代人饮食越来越崇尚健康自然,现做自然更放心,像母亲这样几十年的老主顾,无论多远,每年必至,恋乡是一部分,现榨菜油特有的味道才是令人魂牵梦萦的所在。邻乡里收购的溜圆饱满、乌光发亮的菜籽榨出黄澄澄、香喷喷的菜油,空气中弥漫着纯正的菜油香,那种天然的香,是对嗅觉的馈赠,更是对味蕾的挑逗。
小时候家里过春节时炸油春卷、油糕,炒鸡、鸭、鹅等家禽肉,炒鱼虾、泥鳅等河鲜,菜籽油必不可少,因为它可以使菜肴口感清淡、没有腥味,用它油炸的食物更是酥脆可口、满嘴留香。进城后,不管是在小摊上还是超市里,购买的油炸食品,都吃不出小时候家乡味道了。只有这间小镇油坊拎回去的菜籽油,无论煎炸煮蒸,都成了母亲做菜的法宝,女儿说这是姥姥的味道,其实,这便是一个家庭习惯了的味道,里面有故乡的情怀,也有食物本身的灵气,不管离家多远,这股味道总会指引着我,找到家的方向!